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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他点点头,连眼睛也没有看我:“很好,说下去。”

    我看到马南嘉紧紧攥着绳子,连手指的骨节都开始发白。我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不仅今天的茶杯里、我面前的汤里,还有昨天晚上的茶杯里,都有stilnox。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你今天应该给我准备了两杯这样的茶,第一杯是晚饭前的,不过因为大家笑闹,阿刚再次坐下来时正好坐到了我那杯面前,喝了我的茶。唉,可怜的阿刚。现在是你拿错东西喝错茶杯了。”

    我顿了一顿。阿刚的呼吸开始变浅,眼球快速转动着。他已经进入了快相睡眠期,如果有一点扰动很快就会醒来,而那必定会增加现在我要对付的麻烦的总量。我心里默默地说:“对不起了,阿刚,总把你当一个好人,希望不要被迫”

    季泰雅突然说:“别发呆呀,接着说。还有什么?”

    我说:“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感觉不对。这旅馆真的是你姑妈的吗?那为什么你的姑妈需要去照顾你生病的外婆呢?这从哪一方面来讲都讲不通。现在我当然明白了,是可怜的阿刚过度紧张说错了台词,原先想好的,应该是随便什么的一个姓氏,指的是你的姨妈。但他看到你,脱口而出就变成了‘季女士’。当时他背对着我,看不到他脸上是什么表情。肯定很难看吧。不过你是个天才的演员,很快就调整为‘我姑妈’。不过后面的‘外婆’却没有改成‘奶奶’。我看你的演技还不十分过关。”

    他若有所思地抬头望着天花板,连连点头:“恩,很好。接着说。”

    “然后就是昨夜我走错房间的事。我的睡眠和记忆都有些问题,不过一旦场景和动作结合起来,一般自粕以回顾出来。我清楚地记得,当我用钥匙--记住,我真的用了钥匙,我还记得手指用力扭动钥匙的感觉--打开最靠近楼梯口的右面第一扇门时,有灯光从我左面的门底下透出来。记住,这时,你,马南嘉,阿刚和瞿省吾在楼下打牌,只有蒋教授在楼上,而他的房间正好在我隔壁,所以说我确实走错了房间。只不过我那时还不熟悉地形,你们可以安排把常用的楼梯门关掉,让我走不熟悉的另一侧楼梯上来,而我已经马上要睡着,只要钥匙能打开门,床单看上去没问题,自然不会怀疑自己走错了房间。结果晚上还被你嘲笑了一番。其实什么推也推不醒,你自己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样做,一方面可以让我以为自己真的有失忆症和睡眠障碍,另一方面也可以让你们有足够的时间和余地换回门锁、更换被褥、在褐、白几何纹的床单上再铺上一层蓝白朝阳格单被。”我掀开床单的一角,露出下面的褐、白相间的几何纹床单和刚才藏进去的照片。

    “然后还有这个,”我拿起照片“有这样的铁丝网拦着的窗,应该是不多的。其中有一个地方我恰好知道,就是我市的精神病总院。别忘了我是从医学院的临床医学系毕业的,只不过半路出家当了法医而已。当年我在精神病总院实习过,印象还是挺深的,虽然过了那么多年。想到那个地方,我马上想起了我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你。你不是上次顾教授带来我们那里做司法精神鉴定的年轻助手吗?当然,那时你的头发没有这么长,这么潇洒。不过一连好几天你都是女警官们谈论的对象。这张照片准是你哪天值班时早上醒来时在单位里匆匆抓拍下的吧?”

    季泰雅哼了一声。阿刚翻了翻身体。

    我接着说:“我是刚刚才想起来这些的。不过刚才在走廊上检查阿刚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只让你拿手电筒,你却同时拿来了牙签,说明你很清楚需要什么。没有受过神经精神科的专业训练的人是不会知道需要用尖锐的东西检查反射的。你看来也没有丢掉本行。”

    他又哼了一声,露齿而笑。阿刚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见我们围在屋里,惊讶地问:“怎么回事?省吾呢?他怎么样了?”

    我叹了一口气:“他死了。”

    阿刚的脸色骤然变得非常苍白。

    我接着说:“然后就是瞿省吾本人。他虽然高大,却不是干惯体力劳动的。所以这几天的辛苦在他手上留下了明显的印记,包括破裂和没有破裂的水泡。打牌时我就看见了。我还知道他大概是在一个灰尘、泥土、青苔和树叶非常多的地方工作。因为昨天下午我在三楼卫生间的水盆里看见了染满上述物质的脏衣裤。最大的可能,当然是彻底清洁打扫这幢房子并准备迎接客人。还有就是砍一颗树。如此繁重的劳动当然使他胃口特别好。在我们吃过晚饭后,他继续完成了砍树并把树用橇棒之类的东西挪到路中间的工作。大概在回来打牌前,还趁机把门锁换好。他是唯一有机会做这件事的人。这种老式的锁对他来说应该算不上什么。可是他不太细致,第二次换回来的时候锁装得不太平整。现在还摸得到。

    “另外,昨天下午我们刚刚来不久你就开始浸黄豆,准备自己做豆腐和豆浆,因为你早就知道今天没有办法去买菜。而阿刚也表现得很出色。他其实是个超级近视眼,稍微远一点就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在那块估计是事先摸过底的鹅卵石上,他看不见我指的正在钓鱼的人,却能指给我看更远处路上横过的一颗树。那只能说明他也早就知道路已经被封。你们简直是完美的组和,配合无双。两个人准备现场,让阿刚把我钓上勾,”说到这句我看了阿刚一眼,他偏过头去闭着眼睛不敢看我,肩膀颤抖着。

    我接着说:“再找两个,哦,不对,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和另一个同伙做证人。反过来,每一次我提及你们是否过去就这么熟悉,你们就乱开一气玩笑把话题引开。真是默契到极点。不过我还是没有想明白,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应该不是瞿省吾。应该也不是我。到底是为什么?”

    “那么,”他凑近我,近得可以闻到他头发里的香味和说话时喷出的热气“你让南嘉记的又是些什么鬼东西呢?”

    “那个么,”我犹豫了一会儿“是验尸记录。”

    “废话!这我也知道。问题是他是怎么死的!”

    “其实你知道的,为什么反问我?他应该也不是突发什么疾病,没有解剖以前不能说一定,但淹溺可能不是主要的死亡原因。他是触电死的。”

    “可是!”马南嘉强压住悲痛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变形“他手里拿的是线绳,水里也没有通电,他是怎么触电的呢?”

    我说:“当然还是手。小季,你不是说他是人体生物学工程师吗?你总算说了一句实话。不过后面的一句又是假话。你当然知道他是设计制作假肢的,所以他有许多特殊规格特殊用途的东西,例如可以卷起来的长钢丝和相连的非常小的弹簧轴。用弹簧轴代替开关,普通的线绳接在长钢丝上。要开灯的人以为垂在那里的长长的东西只不过是普通的拉线开关,一拉就会触电而死。即使不死也会昏倒,把脸埋在洗脸池水里淹死。人一死,或者倒下时体位变动,手会松开,钢丝自然会松开,就沿着弹簧轴缩回,卷在上面,外面看到的只是普通的线绳。多么巧妙的手法!我想事情发生前瞿工程师正在设计和测试能让人刚好被击昏而淹死在洗脸池的最佳装置法,电击伤要越隐秘越轻微而淹死的征象要越明显越好,这样才能骗过严格按照流程行事的法医。但是很不幸,蒋教授偶尔合上了电闸,他就这么自己把自己送上了西天。如果不是你担心我看出电击伤而刻意用立柜砸烂他的右手,我倒不一定会往那个方面去想。即使砸烂了,细条的皮肤上仍然可以看到特征性的电流斑。好了,我说了那么多,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最后一句我几乎是在大吼,希望能唤来蒋教授的注意。但是走廊上一片寂静。我开始感觉不对头。也许他也喝下了含有stilnox的茶,正在楼下的沙发上大睡。

    季泰雅再次露出迷人的微笑:“需要告诉你吗?反正你是要死在这里的人了。”

    “等一等,”马南嘉说“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朱夜,向他解释一下,然后”

    “然后干什么?”他“唰”地回头“然后我们杀了那老家伙,留着这一个活口去告发我们吗?”

    “你真的要杀那么多人吗?省吾已经死了。”

    “难道他不是和小伍一样,是被那老家伙杀死的吗?”

    我说:“哦,原来那个男孩子叫小伍。”

    “对!”马南嘉扔下手上的绳子,打开壁橱,扬手把玻璃胶带贴的照片扯下来,露出底下年代久远粘得很牢没法撕下来的退了色的照片,指着被4个男孩围着坐在轮椅上的男孩说“这就是小伍。这里本来就是他家的老房子。我们几个从小都在这里过暑假,熟悉每一棵树,每一块鹅卵石。”

    “说这些有什么用?”季泰雅说“他死了。那老家伙杀了他。这不是很清楚的事实吗?”

    “泰雅,”阿刚小声说“其实小伍是自杀的。”

    “听见某个‘德高望重’、‘妙手回春’的老家伙非但不给自己开刀,还当着一大帮子年轻医生,把自己当教具,说自己已经没有机会手术,一辈子都得这样裹着尿布瘫痪在床上,换了谁都会去自杀。”

    阿刚的声音更小了:“当时跑了那么多医院,做了很多化验和检查,到底还是他第一个确诊为腰椎段脊髓肿瘤”

    我说:“是么,那你们呢?你们当时都干了些什么?”

    马南嘉说:“我们答应一定要做医生,发明新的葯物,彻底治好他的病,换一双新的腿给他。那天,我拉着他的手告诉他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们都等着他回来,一起去爬山,去踢球。他哭了,说再也不想见到我们。我们都以为他疯了。”他的声音变得遥远“那时,还没有多少人提抑郁症之类的说法。我们只不过以为他心情不好。可是3天后,他把手指伸进了灯泡芯那时,我们谁也没能帮上他。”

    我说:“所以你们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成为假肢设计师、精神科医师、神经外科医师和检验师。”

    “那有什么用?”季泰雅说“小伍已经死了。”

    我说:“也许你们没能帮上小伍,可是,你们一直在帮类似的人,而且,如果你们不干傻事,就不会被关进监狱,今后还能继续帮助所有需要你们帮助的人。为什么要把医院、医学和医疗制度所有难解决的问题全部归到某个人头上?虽然蒋教授可能不太热情,比较挑剔吃喝,开刀也许不怎么样,这都不是从肉体上消灭他的理由。他有他的才能,就象你们珍惜小伍一样,肯定也有珍惜他的人。如果每一条生命都必须用另一条生命来偿还的话,这世上要多多少哀痛惋惜离他们而去的亲人的人?你们自己忍受着这样的痛苦还不够,一定要别人陪你们一起去忍受吗?”

    马南嘉吼道:“不要再说了!这是我们策划了10年的计划,蒋建元一定得死!”

    我说:“这到底是你自己真正的想法还是某人灌输给你的概念?记住如果瞿省吾没有想着要去杀人,他现在还会好好地活在世上。”

    “我说过,”阿刚悲哀地摇摇头“这套备用计划行不通的。太危险了。”

    “备用计划?”我不解地问。

    “首选计划的主角是你。”马南嘉淡淡地说“我们从楼上某人的房间打完牌下来,叫醒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睡着的你。而你醒来看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发现和自己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蒋建元已经被勒毙,绳子却还缠在你手上。我们会安慰惊恐发作语无伦次的你,向你表示同情,并且帮助你伪造现场,弄成老头子伸头看阳台外无意间滑落脖子被套在绳圈里吊死了自己的样子。当然我们还会向你保证永远保守秘密。然后假期就轻松愉快地结束了。我们会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

    “而任凭我带着恐怖的记忆,在内疚中活一辈子?”我反诘道。

    马南嘉急急地说:“反正人又不是你杀的,现场也不会露馅。你要内疚也好,要怎么也好,你又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我叹道:“你可知道天下没有完美的谋杀?你们策划得不可谓不精密,不是照样露出那么多马脚。那么你们怎么能保证这个所谓的首选计划在警察眼里是没有破绽的呢?到时候不是把我这个完全无辜的人也扯了进去,变成伪造现场妨碍公务的同案犯吗?”

    突然,一根绳子套上了我的脖子。我连忙一蹲,绳子从我脸上滑过,勒在我额头上。“啊!”阿刚惊叫。我狠狠跺脚踩我背后偷袭者的脚,他缩脚痹篇。我趁势抓住绳子,身体向前一弓,以为可以用一个“背包”的动作把他摔在地上。但他趴上了我的背,两手掐住我的脖子。我重心不稳,一个前倾倒在了地上,趁机把他甩开。我刚从地上爬起来,他飞脚踢来。我抓住他的脚踝反手一拧,本以为他会痛得大叫,没料到他反应很快,整个人在地上翻了一圈,另一脚脚跟砸向我的面孔。我跳起来后退,躲过这一脚,伸腿结结实实地踹在他背上。他闷哼一声。我低头去看他是否昏过去了。不料,他突然翻身一拳打在我腹部。

    一阵眼花,我感觉到他跳起来撞倒了我,卡住了我的脖子。我也反手奋力抓住他的喉结,一边用力翻身想摆脱不利的位置。

    “南嘉!”他嘶声叫道“拿椅子砸他!快!”

    “马南嘉!”我嚷道“你有自己的意见,不必每样事情听别人咳咳”我咳嗽着,曲起膝盖用尽力气顶开压在身上的人。他手一松,我一拳打在他脸上。情急之下我的力气应该很大,血从他脸上流下来,但是他着了魔一般又死命地卡住我的脖子,温热的血滴在我脖子里,让我冷得发抖。他叫道:“快!南嘉,快拿椅子砸他的头!”

    “不!”我的声音开始变小,必须挤出肺里每一丝气体“你不是真的想”我的眼睛开始模糊,灯光在我眼前一点点晕开,朦胧的光线下,我看到一个不甚高大的身影,高高地举起了沉重的橡木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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